发表时间: 2024-11-26 13:20
■作者: 老田讲故事■素材:赵建军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1989年的夏天,老天爷跟发了疯似的,太阳烤得大地冒烟,连路边的狗都趴在阴凉处直吐舌头。
我骑着采购处发的永久牌自行车,趿拉着解放鞋,从县医院的药房出来。后车架上,一个蛇皮袋装得满满当当,都是卫生院要的紧俏药品。
“赵建军,等会儿!”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勒住车闸,回头一看,是隔壁五金店的王大姐。她总爱叫我“小建军”,可我都27了,早就不小了。
“建军啊,听说你们卫生院来了个女医生?可是从省城来的大学生?”王大姐擦着额头的汗,神秘兮兮地问我。
我点点头,心说这消息传得可真快。那女医生是昨天刚到卫生院报到的,院长特意交代我,让我这个采购员带她熟悉环境。
“可不咋地,人家是正经的大学生。”我随口应付着,心思却早飘到了七年前。那会儿我正准备高考,在考场门口发现忘带文具,是个女同学借给我五块钱。这事儿搁我心里七年,那五块钱还没还上。
“诶,你说说,人家咋想不开,大学生不在城里呆着,跑咱们这穷乡僻壤来啊?”王大姐还在那叨叨。
我扶了扶后车架上的药品,笑道:“大姐,我得赶紧把药送回去,有啥事回头聊。”
蹬着自行车往卫生院的方向骑,路上尽是坑坑洼洼。每颠一下,我就想起昨天那个女医生,她穿着白大褂的样子可真像城里人。
咱们双河乡卫生院就是几间破平房,院子里杂草丛生,墙上的标语都褪了色。我记得她进门时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就舒展开了。
“我叫李秀兰。”她伸出手,笑得很温柔。
那一刻,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当年借我五块钱的那个女同学吗?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我住在卫生院后院的一间小屋里,每个月38块钱的工资,除了给家里寄15块,剩下的除了日常开销,都用来买医学教材了。我琢磨着,等我把医学院考上了,就能跟她一样穿白大褂。
“小赵,药送到了吗?”院长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赶紧推着车进了院子,李秀兰正在门诊室给人看病。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认真地写着病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白大褂上,晃得我眯起了眼。
“赵同志,过来帮我整理一下药柜。”她冲我招招手。
我把蛇皮袋里的药品一样样往柜子里码,看着她的侧脸,不知道该不该提那五块钱的事。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么多年了,我都记得她当年是怎么把钱塞到我手里的。那时候她说:“考试加油,回头再还我。”可第二天她就转学了,我连个感谢的机会都没有。
“赵同志,你在这工作多久了?”她一边整理药品一边问。
“五年了。”我低着头回答。
“哦,那你对这边很熟悉了。”她说着,又开始写病历。
我想告诉她,这五年里我除了做采购,还自学了很多医学知识。每天晚上躺在后院的小屋里,听着蛐蛐叫,看着发黄的二手教材,就觉得离她又近了一步。
可我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点点头:“嗯,还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每天跟着李医生学了不少东西。她看病特别认真,就连老张头那个唠叨的毛病,她都能耐心听完。
那天下午,一个小孩发高烧送来卫生院,烧得昏迷不醒。李医生二话不说就开始施救,我在旁边打下手。那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我看着李医生娴熟的动作,心里直打鼓。
“赵建军,你去把退烧针拿来。”她头也不抬地说。
我赶紧跑去药房,翻箱倒柜找退烧针。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就见她正在给孩子擦汗,白大褂都被汗水浸湿了。
“谢谢你。”她接过针剂,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心里一颤。
折腾了大半夜,孩子的烧总算退了。我偷偷看她,发现她的眼圈都红了,想必是累的。
“李医生,你先去休息吧,我守着。”我递给她一杯热水。
她摇摇头:“没事,我再观察一会儿。”说着,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她的脸色苍白得很,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这个城里来的大学生,在这样的条件下还是这么认真。
“赵建军,你说我们这卫生院条件太差了,要是能有个心电图机就好了。”她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失落。
我没吭声,心想着自己的私房钱。这些年攒下的钱不多,原本是打算买医学教材的,现在看来得另做打算了。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自行车去了趟县城,把压箱底的钱取出来,买了些常用的医疗器械。虽然买不起心电图机,但是血压计、听诊器这些还是能搞到的。
“这是。”李医生看着我放在桌上的东西,眼睛睁得大大的。
“都是些便宜货。”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她拿起听诊器,仔细端详着:“赵建军,你。你怎么会想到买这些?”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是为了她吧。正巧这时候又来了病人,我赶紧溜出门去。
晚上值班的时候,我偷偷翻看医书,想着等十月份的医学自考。李医生突然推门进来,吓得我手忙脚乱地藏书。
“你在看什么?”她走过来,从我背后抽出那本《内科学》。
“没,没什么。”我结结巴巴地说。
她翻开书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愣住了。书页已经泛黄,角落都翻出毛边了,上面全是我这些年做的标注。
“你要考医学院?”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我点点头,又赶紧摇头:“就是随便看看。”
“别骗我了,这些笔记写得多认真啊。”她坐在我对面,认真地翻着书页,“你看,这里的病理分析写得很到位。”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跳得厉害。这么多年的秘密被她发现了,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其实。”我深吸一口气,想要说出那五块钱的事。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医生!医生!救命啊!”
“有人晕倒了!”外面的喊声越来越急。
李医生立马放下书,我们俩赶紧冲出去。外面下着大雨,一个浑身湿透的老汉扶着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李医生一边搀扶病人一边问。
“我儿子,割晚稻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浑身发烫。”老汉急得直跺脚。
病人很快被安顿在病床上,李医生检查后皱起眉头:“可能是重症肺炎,需要用青霉素,可是。”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前两天送来的青霉素已经用完了。
“我这就去县医院取药!”我说着就往外跑。
“这么大的雨,太危险了!”李医生拉住我的衣袖。
我回头冲她笑笑:“放心,我对这条路熟得很。”
雨下得实在太大了,我骑着自行车在泥泞的路上艰难前行。冷雨打在脸上生疼,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去县城的路上有个急转弯,平时走那儿就得格外小心。这会儿雨太大,我一个没注意,车轮打滑,整个人摔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我顾不上疼,抹了把脸上的水和泥,爬起来继续骑车。裤腿破了,膝盖火辣辣地疼,但我只想着那个发烧的病人。
等我带着药回到卫生院,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赵建军!你这是怎么了?”李医生看到我浑身是泥的样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把药递给她:“病人、病人怎么样了?”
她接过药,眼圈红红的:“病人已经退烧了,我用了一些替代药物。”说着,她拉着我就往医务室走,“你先处理一下伤口。”
我这才感觉到膝盖火辣辣地疼。李医生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帮我清理伤口。
“你这个人啊。”她一边上药一边说,声音有些哽咽。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早就泡烂了的医学教材,苦笑道:“书都毁了。”
她抬起头看我,眼睛里似乎有泪光:“赵建军,你知道吗,你这样会让人很感动。”
我心里一动,想说出那句藏了七年的话,可是看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又咽了回去。
“你先好好休息,我给你倒杯热水去。”她站起身往外走。
“等等!”我突然喊住她,“那个。你还记得七年前的高考吗?”
她转过身,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从钱包里掏出那张泛黄的欠条:“那天在考场门口,你借给我五块钱买文具。”
李医生怔住了,她接过那张欠条,手微微发抖:“这。这是。”
“对不起,这么多年才还你。”我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那是我特意找换的八二年的旧钞票,“第二天你就转学了,我一直没机会还给你。”
她捏着那张欠条,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原来是你啊。”
我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来这个小地方。”她擦了擦眼泪,“现在我明白了,可能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我的心跳得厉害,看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低声说:“你。你已经订婚了吧?”
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苦笑:“这是我妈妈的遗物,我一直戴着,是为了纪念她。”
我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上。
“赵建军,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她把玩着手里的戒指,“为什么你会选择一直留在这个小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
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我指了指书架上的医学书籍,“这些年,我一直在追赶你的脚步。”
她看着那些破旧的教材,突然笑了:“所以你准备考医学院?”
我点点头:“十月份的考试。”
“那我教你吧。”她认真地说,“咱们一起努备考。”
就这样,我和李秀兰的生活有了新的变化。每天晚上值完班,她就辅导我功课。有时候我实在学不会,她就把病例拿出来,一点一点教我分析。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感情也在慢慢升温。她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城里大学生,而是一个会为病人着急、会为我担心的普通姑娘。
那年十月,我参加了医学自考。考完走出考场,她正在门口等我。
“考得怎么样?”她递给我一瓶水。
我接过水,笑着说:“还行,起码比七年前那次强。”
她也笑了:“这次不用借你五块钱买文具了吧?”
我摇摇头:“不用借了,因为我有你。”
三个月后,成绩下来了,我通过了考试。李秀兰高兴得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我:“赵建军,你太棒了!”
我紧紧抱着她,心里满是感动。这一刻,我终于可以跟她并肩而立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李秀兰的感情也在慢慢升温。村里人都说,这个城里来的女医生,跟我这个土里土气的采购员般配得很。
转眼到了年底,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李秀兰的父亲从省城赶来,说是要接她回去。
“爸,我不回去。”李秀兰站在雪地里,坚定地说。
她父亲气得直跺脚:“你一个大学生,留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城里医院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我站在一旁,心里不是滋味。确实,像她这样的大学生,应该去更好的地方发展。
“爸,你还记得当初妈妈为什么会去世吗?”李秀兰突然问。
她父亲愣住了。
“就是因为农村缺医少药,妈妈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李秀兰擦了擦眼泪,“所以我要留在这里,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看不起病、看不了病而离开。”
我这才知道,李秀兰选择来这个小地方的真正原因。
她父亲沉默了许久,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这倔脾气,跟你妈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李秀兰跟我说起了她母亲的事。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她母亲得了重病,可是村里没有像样的医生,等送到城里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我学医,就是想着能帮更多的人。”她靠在我肩上,轻声说。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一起努力。”
第二年春天,我们领了结婚证。婚礼很简单,就在卫生院的院子里办的。院长和同事们打趣说,这是咱们卫生院第一对医生夫妻。
李秀兰穿着妈妈留下的旗袍,美得像朵山花。她把手里的戒指递给我:“这是妈妈的遗物,现在我想戴上你给我的戒指。”
我颤抖着给她戴上那枚普普通通的银戒指,心里满是感动。
日子一年年过去,我们把那间破旧的卫生院收拾得焕然一新。李秀兰在这里一干就是三十年,我也从一个采购员变成了一名合格的乡村医生。
如今,我们的卫生院终于有了心电图机,有了更好的医疗设备。每天早上,我们还是一起查房,一起给病人看病。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借给我五块钱的下午,想起那个淋着大雨去买药的夜晚,想起那个在雪地里坚定选择留下的姑娘。
这辈子,我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她。
她总说,是我帮她圆了行医济世的梦想。可她不知道,是她让我的平凡人生有了光彩。
三十年了,我们还在这个小山村里忙碌着。她的鬓角有了白发,可是在我眼里,她永远是那个在考场门口借给我五块钱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