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探《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故事背后的秘密与争议

前天看到網友A~ha回應說：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小四和Honey閣樓相會那場戲，榻榻米上盤腿而坐的Honey身邊放著的好像真是紅Marlboro。[1]

幾年前修復版還沒出來，什麼都看不清，豆瓣網友冰城顧雪貼的這張劇照還能看個大概，我猜那包菸是紅Marlboro，當時沒多想。

今天一想，不對，這包Marlboro有機關。

Marlboro man，中譯萬寶路牛仔，是當年美國及其附庸國家男子氣概的表徵，這不消說了。但在牛仔之前，萬寶路還試過其他類型的男人，比如海軍軍官、水手。只是因為牛仔太成功了，才定於一尊[2]。軍官、水手類型的萬寶路廣告，比如這幾個[3~6]，帽子都是重要配件，[5]裡的帽子是美國海軍軍官帽。

巧的是海軍服正是Honey從台南進修回來之後的招牌打扮（下一個鏡頭就是小明戴著他的海軍帽玩）。他也是一個萬寶路男人。

Honey和小四是一類人，而且有傳承關係，影迷們都知道。但大家過去可能沒想過：楊德昌用一包萬寶路，點出了Honey已是上個世代的人。他即將被取代，被遺忘，正如萬寶路曾經嘗試過的刺青水手。另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正如Honey扮演海軍，小四幻想過自己是西部片牛仔[7]。

還有一個機關。

一年多前拍的《十年，再見楊德昌》有個段子‮。楊的學生王維明回憶楊上課，拿出一包菸，打開來說，好的劇本像這包裝，都是在二維紙面上作文章。心像能力弱的人看不懂，只道版式方正，近乎呆板。但特斯拉等級的作者一眼就能把這張紙 按照紙面上的指示 摺成一個結構，賞歎其設計的簡約、實用與精巧。這當然是我的演義。

哪家菸的包裝設計能博得楊德昌如此賞識？這並非無從考獻----訪問王維明就得了。但那太費事，不符合豆瓣流行的《冰菓》式書面審理主義。追隨冰菓，我們只能蒐集文書證據，據以建構最簡約而又精巧大方的假說----很顯然，它只能是所謂 flip top box 的掀蓋包。巧的是，flip top box 是萬寶路首先採用的，而且正是用它來行銷 Marlboro Man [8~9]。王維明說的沒錯，它就是一張紙，兩邊剪掉一小塊，摺起來就是一包菸，完全不浪費。

萬寶路這包裝在視覺設計上也有講究：

The company brought in designer Frank Gianninoto, who had des​igned the now-iconic Campbell’s soup can, for the 1955 relaunch. Gianninoto produced the first flip top box as well a
s the now-also-iconic red arrow branding. When combined with the Marlboro Man advertising, which emphasised the manliness of the brand and an association with the great outdoors, the result was soaring sales. Marlboro went from being a niche ladies’ brand to become the biggest in the world.

On a technical front, the hard box protected the contents from being squeezed better than the predominant soft packs of the time. However it also projected an upmarket image and caused the smoker to focus on the brand every time it was opened, a subtle reminder of what to buy next time. In purely pack and marketing terms if nothing else, you have to give credit where it’s due, for an acutely clever bit of brand marketing. [9]

倘若真是紅包萬寶路，那麼楊德昌在這場戲藏的彩蛋又多了
一個。至少三個彩蛋：第一，他給Honey配音，影迷們都知道。

第二，我在兩年前說過，Honey把《戰爭與和平》當武俠小說看，這是有今典的。今典是1978年原版《超人》裡頭大壞蛋Lex Luthor的狂言。他說，有些人讀了戰爭與和平只道它是冒險小說，可有些人從口香糖包裹紙的成份就能讀出宇宙的奧秘。第三，就是這包萬寶路。

把三個彩蛋合在一起，又有一層意思：我楊德昌既能把戰爭與和平當冒險小說看，也能從一包菸的包裝紙中讀出電影劇本的奧秘。這和那句「我人在哪儿，就混哪儿！」是一個意思。這是第三個機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