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 2024-11-27 16:10
这两天,我在网上看到了一篇回忆老母亲的文章,深受感动。
巧得很,这位老母亲是我熟悉的前辈。她的爱人姓徐,这里就称她老人家为徐大妈吧。
徐家离我的老家不远,相距也只有两三里路。徐大爷是1940年参加抗日斗争、1942年入党的老革命。解放前担任过我们老家那个区的区委书记。解放后,又长期担任重要的领导职务。
我的父亲母亲与徐大爷徐大妈非常熟悉。父亲与徐老在抗战时期就在一起打过游击,是几十年的老同志、老战友、老朋友了。
徐老在世的时候,我陪父亲经常去拜访徐老。两个老朋友到了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临告别的时候,都难分难舍。
徐老去世那天,父亲叫我开车陪同去徐家吊唁。徐老百岁寿辰纪念会,父亲还在会上即席朗读了自己做的一首诗,来表达对徐老的深切怀念。
父母亲活着的时候,也常常给我们讲徐老及其夫人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解放战争时期,徐大妈按照党组织的安排,怀着身孕,领着公公婆婆还有三个孩子北撤到山东、后来又到了东北的吉林通化。行程近万里。
1946年9月19日,国民党七十四师攻占了我苏皖边区首府淮阴城。战局急转直下。
党组织为了保护已经暴露了的党员干部以及部分干部家属,紧急安排北撤到山东根据地。当时,我的父亲也随军北撤,被编入华野二纵韦国清的部队。
徐大妈正怀着身孕,领着公公婆婆,还有三个孩子,一个九岁、一个六岁、还有一个只有三岁,随着北撤的队伍,前往山东根据地。每天最少要行军七八十里路,最多的一天超过了一百二十里,连续行军了几个月。
在他们的身后不时响起浓重、密集的枪炮声,在头顶上经常可以看到国民党的飞机在盘旋,有时候,低飞的飞机驾驶员的面目清晰可见,战争的气息始终笼罩在逃难人群的心头。
1947年初,徐大妈的第四个孩子在行军途中出生在路边。在婆婆的帮助下,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徐大妈举着婴儿趟过冰凉的河水,随着队伍继续行走,咬着牙终于到达了那天的目的地。
1947年夏末,战局有所变化,徐大妈一行接到通知,离开原来临时居住的村庄,走向海边,在胶东一带继续与国民党军队周旋。一个漆黑的夜晚,在威海附近的石岛登上一艘苏联的货轮,穿越渤海湾,驶向东北。经过一夜航行,次日晨抵达大连东部的小港皮口,在那里弃船上岸。
当时,国民党军队对渤海湾封锁严密,往往对外轮还网开一面,但也还不时有所检查,故轮船夜行,同时实施灯火管制,船方还要求大家不得大声喧哗,以避免可能的麻烦。
乘船过渤海封锁线时,敌军军舰上的探照灯扫来,为了不被发现,党支部号召:不能有半点响声,不能落入敌手,万一敌人劫船,共产党员要准备带头跳海。和丈夫早就失去联系的徐大妈面对危险,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危难之际,海面上突然升起的浓雾,掩护了这支北撤的队伍。
下船以后,逃难队伍进入了一个山区。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
1948年的春节过后不久,组织上通知徐大妈一行继续行动,方向是往东走。在4月的一天,走到了吉林的通化,在那里吃午饭。饭还没有吃完,上面告诉大家战局已经好转,要登船往回返,大家都异常高兴,满面春风地分别上了不同的木船,沿着鸭绿江顺流而下。
归来的时候,改走陆路,从山海关到河北、途经山东,再到江苏,1948年10月,终于回到了家乡。两年多的时间,一路上曲折反复,吃尽了苦头。
徐大妈虽然没有文化,但她一辈子坚信党,积极响应党的号召:
解放初期,党号召多生孩子,徐大妈又生了三个孩子。
解放初期,徐老全家合影
1958年,政府号召人员退职以减轻国家负担,徐大妈响应号召,主动辞职。徐大妈后来不止一次地对子女说:“你爸当时是行政15级干部,我不带头行吗?”“我要不是退职,现在也是离休干部,也能拿几千块钱,一个月看病全报销,逢年过节也能有组织上来慰问慰问。”
1960年初自然灾害,国家遇到困难,政府号召无职家属回乡种田,徐大妈又响应了。当时除大儿子在北京上大学、大女儿在外地某纱厂做工、二女儿读初中随丈夫留城外,把婆婆和幼年的四个孩子一家六口人的户口全部迁到农村。停止口粮供应,自种自吃。我们家乡的土地贫瘠,过去的农作方式又比较落后,地里的收获根本不够吃的。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是从寒冬到春末,每天只能吃两顿粗粮稀饭,稀得照见人影,徐大妈积劳成疾又要省给孩子吃,她去干活时病饿交加,曾经从没有栏杆的桥上摔到干涸的河沟里。
当时,徐大爷担任地区劳动局局长。年长的人都知道,在计划经济时代,劳动局是权力非常大的政府部门,安排工作、人员调动,在局长那里,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徐大爷明知农村的妻儿们生活艰难,却没有动用手中的权力为亲人们谋过一点利益。说实话,在现代的年轻人心里,可能根本不会相信会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
后来,地委某领导看到徐大妈家实在困难,特许将5个人的户口(老奶奶户口不给迁回)重新落到城里,孩子们得以陆续返城读书。
徐大妈是解放前入党的老党员,虽然没有工资,晚年拿到微薄的一点生活补助,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交党费;
徐大妈推着轮椅去街道办事处交党费
徐大妈82岁时,拄着拐杖外出买菜,一个有点慌张的小女孩骑车速度较快,将她撞倒,造成股骨头折断,被送进医院进行更换。交通部门的结论是“肇事方负全责”,但小女孩家住在农村,经济上比较困难。徐大妈没有同她家里人计较,由自己承担了全部手术和住院费用。在徐大妈住院的几个月时间里,医护人员不禁感叹“从未见过这样家庭”。
被撞后,徐大妈没有责备那个吓得一直在哭的小女孩,而是先安慰她,害怕给她的心理上留下阴影,影响她的成长。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女孩的母亲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主动到徐大妈家做“免费保姆”。在帮助处理家务的8个月期间,徐老夫妇不仅视她为家人,请她同桌共餐,还坚持按高于市场价给她结付工资。后来,保姆因为身体不适回家休养后,徐老夫妇还派人前往探望,送去钱和营养品。
十几年前,徐大妈不幸病逝。临终前,还想着不要给子女造成负担。
徐大妈的一生,只想着别人,唯独没有她自己。她就像一支蜡烛,照亮了世界,燃烬了自己。
2011年1月8日,徐大妈病逝的时候,享年九十五岁。她们这一代老前辈,年轻的时候吃过许多苦,解放后也没享受过几天舒适的生活。能够活到九十五岁,应该就是应了“仁者寿”这句话吧。
尊敬的徐大妈,我们永远怀念您!
备注:本文参考了徐贻聪兄妹的回忆文章,采用了回忆文章里的图片。在此,向徐家哥哥姐姐们表示衷心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