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时间: 2024-10-29 12:22
上集说到:市场是昂贵的奢侈品,是需要国家强权、国家资源和整个社会共同创造的。接下来具体聊聊市场创造的顺序和逻辑,今天先讲一个底层的理论:经济发展的“胚胎发育理论”(EDT)
英国工业革命前夕,广泛存在于欧洲农村地区的原始工业化,是一个历史学家十分熟知,并仔细探讨过的历史现象。虽然经济史学家,认为它是开启工业革命的必经阶段,但是历史学家们,也长期对一个历史事实感到迷惑不解,那就是原始工业化并没有在所有欧洲国家 导致工业化。
也就是说,只有一些欧洲国家:先是英国、再是法国,在完成原始工业化后,进入第一次工业革命阶段,但是另一些欧洲国家,比如荷兰和爱尔兰等,却在原始工业化后期,长期停止了发展,并出现了“去原始工业化”现象。
中国的发展经验也为解开这个谜团提供了线索:从乡村原始工业化阶段,向规模化大生产阶段的过渡,不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仍然需要重商主义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市场创造。
而遍布于荷兰和爱尔兰乡村的原始工业化,尤其是纺织业,恰好因为没有继续获得国家意志,和政府产业政策的强有力扶持,来实现产业升级和参与世界市场的争夺,从而被英国的纺织工业所击溃
或许可以用一种统一的经济发展模型和理论来概括。这个理论也许可以被称为“新阶段论”(NST),或经济发展的“胚胎发育理论”(EDT)。
NST(或EDT)与李斯特、马克思和罗斯托的经济发展“阶段理论”密切相关,也与其他学派的发展理论紧密相连,如结构主义,新结构主义,进口替代理论和大推论理论。
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是内生的,而且历史上,往往是被建立来实现或执行国家发展政策和战略的工具,是用来巩固经济发展成果的体制化保障。
NST认为,市场创造者缺失,和由此导致的市场缺失,是经济发展的首要问题和关键问题,并强调政治稳定、社会秩序和社会信任,是市场这一公共产品的核心要素,以及政府在提供这些核心要素,和克服“市场创造”的巨大成本方面的核心作用
林毅夫强调了国家基于“比较优势”的发展战略,NST则通过对“市场创造”和政府搭建“市场平台”,这一最基本核心问题的论证和阐述,对发展经济学理论形成了必要补充,并由此为揭示英国工业革命的“秘密”开辟了新的思路
新古典经济学理论假设了市场的存在,或创造市场是不需要付出成本的。关键的问题是:市场在哪里?是来提供和创造“市场”这个交易平台?
例如,印度在廉价劳动力方面,与中国拥有类似的比较优势,然而印度的经济发展落后了中国几十年。根本原因不在于印度是否愿意按照比较优势充分利用其廉价劳动力,而在于它无法充分利用这个“比较优势”资源,因为它的中央和地方政府,未能成功创造出与中国类似规模的国内和国际市场。
因而,尽管印度的劳动力成本比中国还要低,却不能像中国一样产出如此多的劳动密集型产品。不管印度的劳动力多么廉价,印度农民都不可能凭借自己创造出如此巨大统一的市场。外国企业和商人也没有积极性,来为印度人创造这个统一市场,最终要落到印度政府的身上。
另外,比较优势理论也同其他新古典经济理论一样,无法解释“工业革命”之谜。为什么它发生在欧洲而不是中国。为什么首先发生在英国而不是荷兰,法国,西班牙和德国?难道欧洲当年的劳动力,比中国便宜?难道英国的劳动力“比较优势”胜过欧洲其他国家?
一个流行观点对中国“李约瑟之谜”提出的解释是,因为西方现在17世纪产生了科学革命,而中国则在科举制度下,没有产生科学家,因此工业革命首先发生在欧洲。
但是姑且不论英国的18世纪的科学,是否比同时代的法国和德国更发达,且科学家更多,这种“科学革命是工业革命的前提和原因”,说法已经被很多经济史学家所驳倒。
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是,工业革命的关键技术的发明和采用,比如珍妮纺织机、铁路、煤炭开采、炼铁技术、蒸汽机等,都与17世纪的科学革命理论,比如哥白尼日心说,牛顿的万有引力和牛顿力学,甚至后来的热力学理论,丝毫没有关系。这些技术的发明者(包括第二次工业革命期间伟大的发明家爱迪生),全都是没有上过学的工匠。
另外,这对“工业革命”的解释的一个直接引申推理,就是后发国家如果想要复制英国的工业革命,最好先搞好科学革命。因为不懂科学,如何向国外学习技术?但这个推论是错误的,而且与现实不符,不过它倒是与芝加哥学派,后来提倡的,关于经济增长的人力资本理论相符。
但是很多非洲(比如埃及)、拉美(比如墨西哥、哥伦比亚)和亚洲国家(比如菲律宾),按照这个“人力资本”理论建立了学多大学(大量找不到工作的学大省参加了埃及的“茉莉花革命”),也没有能够开启工业革命。
问题终归还是出在对“供给不能创造对自身的需求”,这个一般的“胚胎发育”理论缺乏理解上。林毅夫对发展经济学理论最大的贡献,就在于指出很多强行推进工业化的国家,无论制度如何,都采纳了看似违背其比较优势的重工业优先的发展战略,因此形成很多生产要素的市场价格扭曲,和巨大的财政负担。
林毅夫的另一个观点是,生产要素禀赋,是内生的。因为资本(供给)是在不断积累的,因此用劳动——资本比,或他们的相对价格衡量的产业结构必须是动态的。虽然这一动态的产业升级过程完全可以由市场力量推动(比如像索罗增长模型一样),但林毅夫强调,信息不对称等摩擦阻力,会造成市场失灵,因此需要政府助一臂之力。
而本书则强调,不同的产业结构,需要不同的市场条件和市场规模来支撑,而市场本身又是一个十分昂贵的公共品,因此需要整个社会(尤其是各级政府、商人和企业)的通力合作来不断创造,为产业升级提供市场条件,尤其是开拓和深化全球市场,并对市场秩序进行有效管理和监督。
这是一个巨大的对国家能力和意志以及外交战略的考验。中国目前的一带一路,就是在中国完成原始工业化,和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市场创造和升级后,为继续完成第二次工业革命,所施行的全球市场创造和制造业升级的大战略。
现存世界市场托起了中国的工业革命,但是对于中国重工业起飞已经不够用。没有重新开拓全球市场和重塑世界贸易秩序(和这背后的政治秩序)的勇气和国家意志,中国这么大的国家要完成工业化是不可能的。
因此一带一路战略和市场创造的“胚胎发育”理论密不可分,它体现的正是市场创造这个核心点,和当年英国工业革命的秘密。这个秘密在鸦片战争的170多年后,终于被中国找到,且用了35年就如法炮制出一个,比当年大英帝国还强大数倍的超级大国。